在中国创新药的投资热情空前高涨之际卓越汇，一款曾因“国人自主研发的抗阿尔茨海默病新药”而名噪一时的明星产品甘露特钠胶囊（“九期一”），正陷入停产风波。
6月12日，“九期一”研发生产企业绿谷（上海）医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绿谷制药”）副总经理王慧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独家回应，公司已于2025年5月30日发布内部通知，“九期一”相关岗位已停工停产。停产原因主要是“九期一”的药品注册证已于2024年11月2日到期，且未能如期完成续期审批。目前监管机构尚未给出明确答复，但企业一直在积极沟通。
此外，绿谷制药方面也书面回应记者，本次临时性调整方案仅限于“九期一”产品线相关岗位。停工员工实发工资将按上海市最低工资标准发放，社保公积金正常缴纳。待再审批通过及恢复生产经营后，公司将第一时间恢复原薪酬标准。
绿谷制药公司总部图片来源：每经记者许立波摄
监管机构尚未给出明确答复，企业一直在积极沟通
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CDE）官网显示，“九期一”早在2024年10月25日就提交了注册证续期申请，但截至目前仍处于“排队待审评”状态。为何“九期一”迟迟未能完成续期？是否因提交材料不完整或药监局对数据存疑？
对此，王慧透露，企业一直在积极沟通，今年3月、4月去北京参加了专家评审会并答辩。
值得注意的是，“九期一”是以“附条件批准”的形式上市。按照药监局方面的解释，附条件批准上市旨在加快具有突出临床价值的临床急需药品上市。就“九期一”而言，在“开绿灯”允许其加快审批进度的同时，国家药监局要求绿谷制药在药品上市后继续进行药理机制方面的研究和长期安全性有效性研究，完善寡糖的分析方法，按时提交有关试验数据。
绿谷制药方面称，公司需要在“九期一”上市后3个月内提交2年大鼠致癌性实验结果。2019年年底，“九期一”完成提交无致癌性结果报告。
同时，绿谷制药方面还表示：“目前注册证续期申请审批已进入最终阶段，我们正与有关部门密切沟通。”
至于疗效方面的质疑，绿谷制药回应称：“公司并未收到质量或药效等不良反馈问题。”其进一步提供资料称，“九期一”的两项上市后临床研究GV-971-PMS-A和GV-971-PMS-B针对其长期安全性和有效性在3300例患者中进行了为期约2年的观察。初步中期分析显示，阿尔茨海默病初治患者在使用“九期一”单药治疗1年后，其认知功能和日常生活能力均获得基线以上的改善。
绿谷制药还透露，该研究终期数据结果计划今年下半年于相关国际学术会议公布和解读。
在谈到公司将如何纾困解难时卓越汇，王慧表示：“我们还是希望通过完成手头的相关工作，继续证明‘九期一’的疗效和安全性。包括这几年，我们也积累了很多的研究数据以及患者的反馈，其实患者的反馈是超出我们想象的，很多人甚至直接打电话到公司、打到个人手机上，有急切的用药需求。”
现场走访：一厂区项目处于停滞状态
根据绿谷制药官网展示的资料，公司共有两大糖药物生产基地，分别位于上海青浦和辽宁本溪。此外，据微信公众号“浦东发布”2020年7月发布的消息，绿谷糖药物生产基地在位于浦东的上海国际医学园区内正式开工奠基。继上海青浦基地和辽宁本溪基地后，这将是绿谷制药旗下的第三个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标准生产基地，更将成为国内首个糖药物出口全球生产基地。
6月10日至6月11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分别实地探访了绿谷制药位于上海青浦以及浦东新区的两大GMP生产基地。
在位于青浦的“绿谷生命园”，记者发现虽有少数员工仍在岗，但现场同样未见明显生产活动。在持续数小时的观察中，记者仅见到一辆医药冷链运输车进出厂区。在与现场一位员工攀谈时，他告诉记者“该厂区还在做药，并未停工”。
位于上海青浦的“绿谷生命园”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许立波摄
对此，王慧向记者确认称，青浦基地确实仍在运转，但主要承担的是丹参多酚酸盐原料及制剂的生产，“九期一”的相关产线已经停产。
绿谷制药浦东生产基地位于康新公路与蓝靛路交界处。记者现场看到，这座投资逾12亿元建设的大楼外观宏伟，玻璃幕墙整洁通透，内部绿化齐整。然而，记者从多个角度拍摄后注意到，一楼大堂内一片漆黑，无任何照明或办公迹象，大门甚至还布了一层灰尘；整个厂区静寂无声，地面停车位上空空荡荡，连基本的维护设备也未见运转迹象。
现场一位员工告诉记者，该基地自大楼落成以来就没有真正投入使用。“厂子建好后就空着了，没见有生产过，也没装修。”
绿谷制药浦东生产基地图片来源：每经记者许立波摄
据悉，绿谷制药位于上海浦东的这一生产基地项目投资合计12.27亿元，本应于2024年底前完成验收并投入运行，面积达到5.5万平方米。“浦东发布”称：“此次开建的绿谷糖药物生产基地建成投产后，将极大提升”九期一“及系列糖类药物产能”。另据“张江头条”微信公众号发布的项目公示图，该生产基地的设计年产量将高达60亿粒胶囊（“九期一”）。
但如今，这座曾被绿谷制药描述为“国内首个糖药物出口全球生产基地”的工厂，似乎更像是一个“空壳”，映照着一款争议药物命运的跌宕起伏。
王慧也透露，浦东生产基地自建成后未投入使用“确实是因为‘九期一’的注册证续期延期、叠加公司目前的资金困难，导致项目处于停滞状态”。
自上市以来争议不断的“九期一”
世界卫生组织2021年发布的《公共卫生领域应对痴呆症全球状况报告》估计，全世界每年新增1000万例痴呆病患者，其中绝大多数为阿尔茨海默病。数据显示，我国现存阿尔茨海默病及其他痴呆患病人数约为1700万例，其中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约占60%~70%。
但阿尔茨海默病作为神经退行性疾病中最为复杂的领域之一，至今尚无根治方案。百年来各大药企不断试错，据不完全统计,进入21世纪以来,已有超过320项临床试验宣告失败,失败率超99%。
“九期一”曾被誉为“全球首个靶向脑-肠轴的抗阿尔茨海默病药物”，2019年11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附条件批准了该药的上市注册申请，“九期一”由此成为2003年以来全球首个被批准的阿尔茨海默病新药。2021年该药被纳入医保，销售价为296元/盒。
根据绿谷制药方面提供的数据，2024年，“九期一”共售出213万盒，自2019年上市迄今，“九期一”已惠及患者超过50万人。
然而，自“九期一”上市以来，该药物就因为作用机制上的不明确以及临床试验周期不足等原因一直存在学术争议。
原首都医科大学校长饶毅曾多次发文质疑相关研究真实性和药物有效性，称“九期一”的作用机制“朝令夕改”，随着研发进展的推进多次变更药物靶点并最终以“肠道菌群”机制作为理论基础推向市场。
饶毅与药物发明人耿美玉之间的争论甚至走向法庭，最终法院判定耿美玉败诉，并强调应保障正当的学术争论与批评。
在临床试验方面，“九期一”同样面临争议。
在2021年启动的II期临床试验中，“九期一”并没有达到统计显著性水平，也就是说其在认知功能改善方面的疗效差异未能与安慰剂组拉开实质性差距。此外，III期临床试验的设计周期仅为9个月，远短于阿尔茨海默病药物通常数年观察期的国际惯例，外界质疑其疗效验证周期过短，难以形成具有说服力的长期疗效和安全性证据。
2021年4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也曾把上述质疑抛给绿谷医药科技首席执行官李金河（彼时为绿谷制药常务副总经理），李金河对此辩解称外界对“九期一”临床试验周期“过短”的质疑存在误解。
“‘九期一’的临床研究周期已经是最长了。”李金河指出，回顾此前AD（阿尔茨海默病）治疗领域的代表性药物，如安理申和美金刚，其临床研究的周期在四至六个月之间。如果进一步延长试验周期，反而在可行性上会面临较大困难。
他进一步解释，外界对“九期一”临床研究设计的质疑，部分来源于对阿尔茨海默病这一疾病机制的理解尚不充分。这是一种与衰老密切相关的复杂系统性疾病，涉及多个生理机制变化卓越汇，传统“单一靶点”的药物路径，如Aβ或Tau蛋白，至今都未取得成功。“这个（指阿尔茨海默病）其实非常复杂，一直到今天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发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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